名著细读｜肖春林：鲁智深的寺庙生活

发布于 2021-08-10 20:01 ，所属分类：中小学语文学习资料

鲁智深一生曾经在五个寺庙呆过，从一个寺庙路过。

文殊院是鲁智深出家的寺庙，那里有着他荒唐不经的一段生活。鲁智深原名鲁达，本是延安府小种经略手下的一名军官，一身好武艺，本可在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却因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打死了恶霸镇关西亡命江湖，无人可投，无奈在五台山文殊院落发为僧，被长老赐名智深。既非本愿，他也就没有安心在此当个六根清净、不能喝酒吃肉打架交朋友的和尚。鲁智深有嫉恶如仇的本性，又有放荡不羁的个性，早年的他满脑壳都是刺，凡事率性而为，全无半点和尚的本位意识。寺庙的规矩在早年的鲁智深眼里一文不值。剃度时就不肯剃去髭须，对师父不称“弟子”称“洒家”，选佛场中不坐禅，“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酒喝了一次又一次，事闹了一场又一场，“裸形赤体醉魔君，放火杀人花和尚”。寺庙供奉的菩萨在早年的鲁智深眼里只是土偶木梗。佛殿后他偏要撒尿撒屎，藏殿的亮槅他肆意打烂，山门下的金刚骂得也打翻得，僧堂里强喂禅和子狗肉，“佛面前推翻供桌，撅两条桌腿”，“指定天宫，叫骂天蓬元帅；踏开地府，要拿催命判官”。

鲁智深在文殊院的表现可以说比我们现在学校的熊孩子要熊得太多，一个佛门清净之地，被他一人搅得乌烟瘴气。鲁智深也许是心里憋闷，有冤无处申，有怒无处发，便借酒浇愁，借醉发泄，却不知伤害了别人。好在文殊院长老是个大德高僧，对鲁智深能理解，能包容，肯做其授业恩师。智真长老是文殊院鲁智深唯一尊敬的和尚。智真长老的做法无疑是对的，不能轻易扼杀一个天才，也不能轻易赶走一个和尚，无论和尚多么熊，留在寺庙总比逐入红尘好。智真长老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鲁智深的心里种下了一颗道的种子。

当鲁智深的行为威胁到文殊院的生存时，智真长老才无奈把鲁智深介绍到大相国寺。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来大相国寺的路上，鲁智深先在刘家庄痛殴了强娶民女的小霸王，后路过一个寺庙，叫做瓦罐寺。在瓦罐寺，鲁智深一方面仍保持有无赖的习惯，抢了老和尚的粥，吃了五七口，但听到老和尚说三日没饭吃，便撇了不吃。搞清楚是生铁佛和丘道人把这个大刹弄得崩损不堪，便杀了生铁佛。因为几个老和尚以为鲁智深打输了，怕崔道成、丘小乙来杀他，已自吊死了，鲁智深便烧了瓦罐寺。

此时，鲁智深对寺庙里的释迦佛、观世音、诸天、帝释、罗汉、金刚照样没有敬畏之心，连同那些老和尚的尸体，一把火全烧光，无半点恐惧、无半点痛心。

走出文殊院，不再禁锢在文殊院狭小的天地里，鲁智深反而多了磨练和惩恶扬善的机会。鲁智深忠厚直性，在瓦罐寺被老和尚和生铁佛骗来骗去，他却并没有妄起杀心，只惩恶徒。对弱者的怜悯，对恶徒的憎恨，使他获得了入世的修行。

东京大相国寺是鲁智深呆过的第二个寺庙，鲁智深在那里有着一段舒适惬意的生活。智真长老本是求智清长老将鲁智深作职事人员收录的，大相国寺僧众却怕鲁智深乱了清规，因而把他骗到远离本寺的酸枣门外退居廨宇后管菜园。远离佛殿，无需吃斋念佛，鲁智深却正好落得个逍遥自在，放浪形骸。菜园左近酸枣门外有二三十个破落户泼皮，泛常靠偷盗蔬菜养身，见鲁智深新来，想给鲁智深一个下马威把他攧下粪窖。有过文殊院的教训，有过对瓦罐寺老和尚的误解，鲁智深似乎也学会隐忍了，对企图戏弄他的泼皮们大发善心，并未打杀，只是降服。

自此与泼皮们日日喝酒吃肉演武快活。又结拜一个兄弟——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每日和他吃酒或逛街。当妻子被高衙内调戏，林冲选择隐忍，鲁智深却不选择隐忍：“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叫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野猪林救林冲，鲁智深露出他的真性情：“最恨奸谋欺白日，独持义气薄黄金。迢遥不畏千程路，辛苦惟存一片心。”之后高俅吩咐智清长老不许鲁智深挂搭，鲁智深被迫再次流落江湖。

大相国寺的生活让鲁智深成长为一个善恶分明的真正好汉，心里的道种在生根发芽。

二龙山宝珠寺是鲁智深开始江湖生涯的寺庙，那里有着他一段自由洒脱的生活。那里既没有军营的纪律，又没有寺庙的规矩；既不担心行军调动，又不强求吃斋打坐。这里可以忘记彼此身份，远离官场险恶，摒弃世俗道德。邓龙时代，佛“殿上都把佛来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后邓龙时代，宝珠寺里大殿上更是坐着三个头领。佛殿变山寨，菩萨一边去。施耐庵这样描绘鲁智深：“欺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不看经卷花和尚，酒肉沙门鲁智深。”

鲁智深万万没有意识到，脱离了许多身体的和心理的羁绊，自己反而向佛靠拢了许多。

无情未必真豪杰。鲁智深也许忘得了许许多多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却忘不了最初那个一心关怀自己的授业恩师。见惯了人间的冷暖、战争的冷酷，多年以后，鲁智深终于想要参礼智真师父了。

多年的江湖闯荡，多年的残酷战争之后，鲁智深忽然发现，师父其实一直住在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鲁智深一直都在救别人，因救金翠莲打死镇关西藏身文殊院，因救刘小姐得罪小霸王逃离桃花山，因救老和尚拼杀生铁佛火烧瓦罐寺，因救豹子头逃出相国寺落草宝珠寺，因救九纹龙刺杀贺太守身陷华州狱，如今他要救自己了，便想起师父所说的“正果真身”。

他想再上五台山，愿供上所有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做一次十足诚心的朝拜来完成自我救赎。插香、礼拜、听法、参禅，鲁智深这回真正做了一回好弟子。智真长老知道鲁智深“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他早年种下的种子已经长成树苗。

鲁智深最后呆过的两个寺庙都只呆了一夜。一个是无名茅庵，鲁智深在那里等了一夜，只为等到战败逃跑的方腊，好捉住他。其时鲁智深的心境已经发生变化，与一心“荫子封妻”的宋江说不到一块，“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以”，又不愿“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光显宗风”。此时看淡了名利的鲁智深离佛更近了。

鲁智深最后呆了一夜的寺庙是杭州六和寺。此时的鲁智深已经深信师父的道。师父曾给的偈言说“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正当中年的鲁智深在六和寺听到潮声，见到潮头之后，就真的圆寂了。

鲁智深圆寂时“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一副得道高僧模样。

最初的一颗道的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鲁智深为什么能够这样成佛？是顿悟么？不是。鲁智深是“平生不修善果”，呆过的寺庙中只有文殊院有学习的机会。鲁智深在文殊院是一个真正的双差生，是智真长老力排众议把他留在了文殊院将近一年，绝不放弃，并且关心他、爱护他、教育他，才总算为鲁智深打下了佛学的基础，不然鲁智深哪里学得插香、礼拜、打坐等这些佛学的基本礼仪和写偈言的本领？

鲁智深的思想是渐渐改变的，每一座寺庙的生活都是一场修行，多年的积累，不断地感悟，才会在遇到某个触点时“忽然大悟”。

2021年7月14日星期三

肖春林｜鲁达为什么可以成佛